2007年9月28日 星期五

Targowa大道63號的傳奇

好事成雙。去年十月波蘭之行延伸到今年二月的訪問,故事似乎還會延續下去。剛替他們策劃新一趟的亞洲短片節目,自下月十二日起在華沙當代藝術中心展開,這次還會巡迴到波蘭五個城市。身在美國離開不了,唯有遙遠地向這個人傑地靈的地方問好!

最近重看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他寫道:「我們日復一日的生活都在與機緣的碰撞中度過,我們稱之巧合。」不知道是否事有凑巧,用以上的說法來理解去年某些經歷竟有些類像,不約而同均跟波蘭的洛兹电影学校(Lodz Film School of Poland)扯上關係:去年在德国奧柏荷辛國際短片節上碰上一個目前在洛兹电影学校修讀動畫系的韓國动畫導演,彼此一見如故,五天之內她不停跟我分享於這所学校学習的所見所聞;回來後意外地發現於今屆ifva的Asian New Force組別裡擔任評審的韓國導演宋一坤(Song Il Gon),連同在油麻地百老滙電影中心上演十年祭回顧展的主角奇斯洛夫斯基(Krzysztof Kieslowski),原來也是於這所学校畢業的高材生‥‥‥不禁對這所学校心生冀盼。後來在因緣際會之下,有幸被邀請在波蘭的華沙和克拉科夫策劃香港的短片放映活動,因而兩度踏足這所曾培育許多在電影史上響噹噹名字的洛兹电影学校。許是地靈人傑的緣故吧,初到貴境已對這裡產生莫名的好感:師生之間看來甚是融洽,有說有笑;同学們聚集在大樹下看書享受不常見的陽光,設備完善的錄影廠,還有形形色色的美少年‥‥‥如果時光可以倒流的話,我想自己一定會報讀他們的電影課程。

與莫斯科、布拉格、巴黎等多間於二十世紀初出現的歐洲電影学校齐名,自1948年成立以來,洛兹电影学校一直肩負起扶植波蘭電影茁壯成長的重任,在不同年代孕育了一輩輩生於斯長於斯的電影巨人:華意達(Andrzej Wajda)、波蘭斯基(Roman Polanski)、史柯里莫斯基(Jerzy Skolimowski)、奇斯洛夫斯基(Krzysztof Kieslowski)‥‥‥已跨越半個世紀的洛兹电影学校強調要以影像反映回應時代,並與社會文化相互扶持,故此它不但是一所技朮訓練学校,更担當了當代文化的重要推手,並成為了世界各地同類学院的典範。究竟是什麼造就了這所学校的傳奇?從学生身份過渡至担任該校的副校長,我相信交由在洛兹电影学校渡過38个寒暑的Andrzej Bedbnarek先生親身剖白自是最適當的人選。

2月6日一個寒風凜冽的中午,親切好客的Bedbnarek先生首先開車,沿路為我們介紹洛玆小城的風光,以及隱藏其中的故事:二次大戰以後波蘭滿目瘡痍,首都華沙更被納粹德軍徹底破壞,波蘭政府於是選擇在離華沙不遠的洛玆小城裡興建一所電影学校。尤幸沒受戰火蹂躪的洛兹,自十九世紀末俄羅斯統治時期以始已成為纺織业的重鎮,一排排的紅磚工廠樓房成為了洛兹小城的獨有景觀。在奇斯洛夫斯基的回憶錄裡,他是這樣形容洛玆小城的:「醜陋剎是迷人,灰色的牆,人們的苦臉,附近民居之間的空地。每天我總愛帶着相機在洛兹走着走着‥‥‥电影学校教曉我如何看世界,看到人們聊天偷竊快樂不安受苦,見證生命的存在。」他甚至與友人打賭,每天统計在回校途中遇到被纺織機器奪去手脚的工人的數目,由此可反映當時的勞动人民的苦況。

50多年以來這所位于Targowa大道(Ulica Targowa)63號,本為猶太裔纺織業企业家所擁有的大宅便成為洛兹电影学校的根據地,原來這裡正距Bedbnarek先生的祖居只有數分鐘的車程。看來他真的與跟洛兹电影学校有不解的緣份。於洛玆出生的Bedbnarek先生早年攻讀物理及化学,並已開始在當地一所大学擔任助教。喜愛看電影的他深知自己成不了優秀的科學家,「我一定要改变我的生命。」Bedbnarek先生如是說,於是轉投电影学校的懷抱。

相較諸位師兄們千奇百怪的考試經歷,這包括奇斯洛夫斯基「三戰三敗」的「偉績」、Piotr Szulkin被要求做健身器械(gym exercises)、Kazimierz Kutz被問及牛油的價格,還有解釋鬧鐘運作的原理、淋花的理由‥‥‥Bedbnarek先生考取入學資格的過程明顯順利得多。在進行繪畫、音樂以及剪接的考試以後,Bedbnarek先生便順利在150多位的考生脫穎而出,以15分之一的機會一擊即中成為电影系学生。

雖然事隔差不多40年,看得出Bedbnarek先生還是頗回味當年的青葱歲月。奇斯洛夫斯基曾將這兒比作茫茫大海上的一個小島,為洛兹這個傷心地添上慰藉。60年代的時候校舍的外圍架上三米高的圍牆,圍牆內盡是自由自在的烏托邦。「當年的學主大多已在外頭修畢其他學位,或有些社会工作经驗,在入學的時候已累積点人生閱歷,他們對知識的追求很是濃烈。」加上當時的洛兹小城沒有太多的咖啡室餐廳,閒時學生們均聚在一起看戲搞派對,學校總有辦法向外國的領事館借來自美国、歐洲出產的電影菲林拷貝;許多知名的導演(如Kirk Douglas)會在拍片以後刻意「途經」電影學校授課。「我們可以在這片烏托邦任意妄為。」最「任意妄為」的校友莫如波蘭斯基,他會在校園內自組露天舞會,然後暗地召來一群滋事分子搞蛋破壞,拍下他其中一部著名的短片《Break Up the Party》(1957);一次警察到來進行突擊搜查,竟然發現波蘭斯基跟同伴赤條條地站在伊甸園的佈置裡‥‥‥最教Bedbnarek先生印象深刻的莫如當年Lindsay Anderson造訪學校,迎面而上竟是一排排的機關槍(machine gun),給Anderson 殺個措手不及,並幽了他的名作《If》一默。就是這種開放自由的風氣,讓洛兹电影学校成為波蘭近代文化艺朮思潮的温床,從電影、劇場到爵士樂;也令Bedbnarek先生決定在1974年畢業以後,一面為公共電视台拍攝記錄片,一面繼續留校當恩師、波蘭知名的導演Professor Wojciech的助手,為母校服務至今。
洛兹电影学校的創辦人相信電影就是艺術,而每位電影制作人(無論是導演或是攝影師)都一定需要對拍攝電影的工具和技巧有深入和廣博的知識基礎。一位該校的舊生曾比喻学校的訓練使他們能在月球上揮酒自如,準確地拍出每一粒沙。五年制的課程包括導演、電影攝影、制作管理及演技訓練四大範疇。同學在第一年均需修讀人文學科、美術史以及平面攝影,偶而還要素描繪畫──波蘭斯基自言這些基礎訓練奠定他日後成為導演的方向。往後的第二、三年裡,同學開始有機會拍攝,當中包括紀錄片的習作。「拍攝紀錄片是一個很好的鍛鍊,它讓我們有機會接觸真實的生活,學懂與(演員)溝通,洞悉生命。」

Bedbnarek先生經常强調實踐經驗的重要性,或許這就是洛兹电影学校幾十年來春風化雨的精髓。「所有導演系的同學均需要上演技訓練的課程,唯有這樣,他才能真正領畧到演員的感受,幫助他們之間的溝通。」Bedbnarek先生指出學校尤其看重師生的溝通,「每班的學生數目很少,有利師生之間緊密的合作關係。」在準備拍攝功課的時候,同學會花上很多時間跟老師討論;待真正拍攝的時候,老師將不會到現場監督。「我們要給同學們信心,也讓他們有獨立思考的機會,因為他們才是作品的導演。」老師會全程跟進同學們的進度,並給予意見。不過最後下決定的還是學生。「我們希望同學懂得向自己的作品負責任,知悉自己的優/缺點,並勇敢地面對它。」

由戰後、冷戰時期到柏林圍牆倒下,波蘭作為中歐和社會主義陣營的一員,一直見證着大時代的巨變,圍牆外或籠罩著限制言論的壓力,但在校園內依然享有高度的創作自由,學生也喜歡用作品紀錄、回應時代。「不過似乎近代的學生變得個人化了,他們看來不太關心周遭的環境政治。」時代的變遷也開始衝擊着電影學校所扮演的角色。作為本土僅有的一所電影學院,洛兹电影学校從來就是晉身波蘭電影行業的唯一途徑,身兼導師的行內人會直接在学校裡揀蟀。隨著科技的普及,有心人可以循其他方法入行,或運用數碼工具製作較低成本的作品。「或許我們是時候檢討學制了,可能五年制實在太長(外國學生需要花上六年的時間),或者辦一些較彈性的課程、工作坊更適合21世紀的需求。」不過Bedbnarek先生還是相信電影能繼續保存下去(Cinema will still survive),「正如奇斯洛夫斯基所言,人們總愛聽故事,所以電影總有辦法保留下去」。

訪問之後,Bedbnarek先生帶領我們到在他辦公室對面的一道巴洛克木樓梯──波蘭斯基認為這是繼《戰艦普坦金》以後,電影史上第二條最重要的階梯。在這道通往二樓放映室的樓梯上,直至今天電影学校的師生還是習慣在等待上課/散場之間,坐在階梯上分享觀影後感受。我們拾級而上──直至第七級──那是波蘭斯基最愛坐的那一層。我一面聽着Bedbnarek先生娓娓道來校園內其他的小故事:位于主樓內的校長室最近進行維修,方才發現白牆底下原是手工精細的壁畫(白牆相信是當年納粹德軍進駐這座大樓時的「傑作」);一面幻想着波蘭斯基當年日日夜夜坐在這道樓梯上跟同伴把酒論戲、閒聊談情,偶而激辯,甚至為他帶來的眼底上的一道疤痕……我相信有關洛兹电影学校傳奇當會延續下去。

(原文刋於二零零七年三月十日《明報》世紀版)

波蘭波瀾

說到《巴爾街風雲》,又怎可少得以下這篇文章。沒有它,我不會下定決心買下手上這枝小蒙恬筆;沒有它,我不會用上三整天的時間足不出户,並由此拾起對寫作的信心。謝謝樊編輯的邀請!

碰巧距初次遊波蘭時已是差不多一年的光景,期間我已踏足這個國家三次了!着實是難以想像──剛剛又接到Lukasz的來電,他又興致勃勃地提議起明年一月的合作‥‥‥他日若撰寫《奇人誌》(古有《列女傳》),必有L君的份兒!

台灣評論人林智祥這樣詮釋奇斯洛夫斯基(Krzysztof Kieslowski):「在他的電影裡,唯一肯定的答案是人生的不確定性。茫茫人海中,陌生人之間必然有某種神秘的命運牽繫,我們的生活及生命也許被其中忽然搭上的一線緣份所左右而改变一生,也許不會。」或許是事有凑巧,用以上的說法去形容不久之前在波蘭的旅程竟有某程度上的類像。

零五年的二月收到一封來自波蘭的陌生電郵,當時還素未謀面的Lukasz提出在波蘭的歷史首都克拉科夫(Krakow)舉辦香港的短片節,不久之後波蘭駐香港総領事館的Mr. Pechoka登門造訪,後來Lukasz跟活動另一位發起人Wojciech還跑到香港看片……幾經磋商,又一再延期,至今年的十月初首個在波蘭舉行的香港短片的放映活動終於成為了事實。Lukasz後來跟我說他在零四年底曾陪同好友Wojciech(目前是波蘭頗有名氣的政治及經濟記者)到香港公幹,因而愛上這個城市。有天他路經克拉科夫舊城的廣場時,忽地想到辦短片節的点子,隨即回家联絡先前到克市拍攝而認識、在香港電视台工作的朋友,輾轉拿到我的联絡方式……在二十個月之後我們便一同在廣埸上接受當地報章的訪問。世事有時候就是那樣地玄妙。

坦白說,先前對波蘭這個國家只有很片面的認識:蕭邦、奇斯洛夫斯基、華依達(Andrzej Wajda)、波蘭斯基(Roman Polanski) 、教宗保祿二世、洛茲電影学校(Lodz Film School)、納粹集中營……謹至而此。或者是受Mr.pechoka(這位領事先生在百忙之中還特地跑來給了一小時的「波蘭歴史授課」)及Lukasz(不停跟我說在克拉科夫生活的好處)薰陶的緣故,啟程之前,我嘗試翻翻有關波蘭的歷史書,啃一点奇斯洛夫斯基及波蘭斯基的自傳,重温他們的《十誡》、《鋼琴戰曲》──在這裡呈現的波蘭是苦難,一個充滿悲觀情緒的民族。

事實上這個依傍着維斯瓦河(Vistula)、奧德河(Oder)和波羅的海(Baltic)的中歐国家一千年以來的確是飽歷滄桑。從十七世紀的內亂,十八世紀俄國、奥地利等列强争霸,二次大戰納粹德軍的入侵,然後是受到蘇联共產主義的控制,接踵而來运有社會暴動、經济破產,在八九年開放以前,波蘭的政局一直動蕩不安。如奇斯洛夫斯基所說「我們波蘭人幾次企圖否定自己的歷史定位──我們當俄羅斯及德國夾心餅干的位置:自己的国境是人家每一條新路的必经之地,每次戰争都打敗……當我說我怨我的国家時,其實我怨的是歷史,或是怨使我們遭受到過去種種坎坷待遇的地理位置……我們企圖離開自己的地方,但永遠不可能成功。那是我們命中注定!但它令人感到疲憊。它令我感到疲憊。」或許就是這些傷痕纍纍的過去令波蘭人更珍视自己的歷史文化。今日所見,波蘭其實就是一個宝庫——全國共有十五处地方被联合国科文教組織UNESCO迭為世界文化遺產。

其中以南部的克拉科夫(Krakow)的成績最為彪炳,於1978年率先憑舊城的市集廣場(Main Market Square)、瓦維爾山(Wawel Hill)上的皇室古堡、昔日猶太人聚居的Kazimerz區以及波蘭最歷史悠久的大学的邁亞士(Collegium Maius)中世紀大学大樓,與中國的長城、古埃及的金字塔並列在文化遺產名單之上。克拉科夫的舊城至今仍保留中世紀市區的規劃,擁歐洲最大的中世紀市集廣場——雖然已有七百五十年的歷史,廣場依然保持當年光輝的面貌,四周鼎立着瑰丽的建築精品,沿廣場四通八達的大街小巷走去,風光還是明媚——至少二十处的古跡散落各处,還有數之不盡的咖啡座、酒吧、餐廳……這種放射式的市區規劃成為後世其他市集設計的藍本,無怪乎被美國的The Project for Public Spaces (PPS)迭為世界上最首屈一指的市集廣場。

克拉科夫僥倖避過炮火的洗禮,相較起來,波蘭目前的首都華沙便不幸得多。在二次世界大戰時華沙被納粹德軍徹底破壞,摧毁大概百分之九十五的建築物,現在所见的華沙其實是经過重建——波蘭政府在戰爭結束以後依據舊日的歷史文献,用了數年的時間,逐步還原舊城區、皇宮以及市內大部份的建築物。今天當我置身于華沙舊城區的廣場裡,看着眼前排列整齊的民房,遙望重建過後的皇宮——我不得不佩服波蘭政府的魄力,也覺得点「不可思議」。因為這與我來自的地方的思維有点背道而馳,他們這种的做法往往被視為不符合經濟效益。

一路上我不斷思索着這究竟是什広的一回事?後來我在參觀奧斯維辛(Auschwitz) 集中營時終於得到点啟示。於二次大戰時,這所在波蘭(也是歐洲領土上)最大的納粹党集中營成為種族屠殺的營地,估計至少有一百五十萬人在那裡喪生。一列列囚禁猶太人的刑房現已被闢作展覧的場館,各自根據不同的主題,有系统地展示這段人類歷史上最醜惡的歲月。展覧館又為所有到訪的遊人安排講解員帶路,提供背景資料,讓各人上了一堂宝貴的歷史課。我着實很欣賞當天我碰到的那位講解員,有備而戰以外——當我們在参觀有關猶太人被送到集中營的展覧時,這位講解員神情肅目地附上簡單的一句:「這裡所展示的是猶太人入營前所放下的物品,而我所要說的也只有這些,因為這裡每一件物件即是代表一個生命,物件本身已說明一切(“The object itself already speaks everything”) 。」点到即止,而囑目所见就是排山倒海的皮鞋、衣服,煞是震憾;當看到有遊人欲舉機拍攝時(場內四处張貼「不准拍照」的告示),一直表現冷靜的她顯得很是激動,眼泛淚光並提醒眾人要尊重每個曾在這裡受苦的生命,顯然她不只視這為謀生的工作。

整個集中營的旅程是蠻獨特的——所有的遊人均遵守秩序,沒有大聲喧嘩,大部份時間也是安靜地听从講解員的指示。每個人都懷着沈重的心情離開——興建這所奧斯維辛集中營展覧館的意義不是提供一個「景点」,也沒有淪為挑引種族之間仇恨的政治工具。它純粹地呈現歷史,如實地記錄了「what man can do to a man」最可怕的極致,讓我們反省。

從華沙到奧斯維辛集中營,我看到波蘭政府、人民如何处理自己的歷史,從而見證了一個民族的修為涵養。對照自己所屬的城市:本着發展、社會進步之名,我們選擇「放棄歷史」,不斷拆卸舊有的建築物,輕視文物保存,我們的城市還會留下什麼「遺產」呢?當王家衛的《花样年华》在曼谷建構六十年代的香港,李安的《色戒》要到馬來西亞尋回二三十年代的香港——看來我們只有在別的地方才能尋回消失了的香港。在這樣的氛圍下,我們對於自身的文化歷史又有什広概念呢?什広要拆掉好端端的天星碼頭鐘樓?那個「愛德華式」的設計究竟跟我們的城市有什広關係呢?既然要仿古,為什広又要拆掉舊有的建築物呢?

看着華沙舊城區的廣場上絡繹不絕的遊客,我相信波蘭政府作出了一個正確的決定。承蒙這样的視野,成就了一個國家/城市的個性、靈魂。

改革開放後——蛻变中的波蘭
驟眼看來,中國與波蘭可以視作為「兩生花」——同樣背負着沈重的歴史包袱,又在集体意識中與共產党聲息與共數十年。八九年波蘭率先投向自由開放之路,十數年下來,目前的波蘭究竟呈現怎樣的面貌?

在我所接触的波蘭人大都歡迎八九年以來的改变,投入自由市場以後,人民生活有着顯著的改变。雖然自零四年加入歐盟後,物價已比以前高了幾個百分比,一客的Tiramisu可以是標價五歐羅;生活也比以前艱難,尤以在華沙生活為甚,不時要通宵達旦工作(在歐洲這似乎是比較罕見的現象)。不過對於波蘭的人民來說,最重要是得到選擇的權利。

於七十年代出生的Lukasz便是波蘭新世代其中的一個寫照。他眼中的波蘭人壓根兒就是一個不快樂的民族,他們的上一代習慣在與朋友會面時,便訴說生活的迫人——由於曾經歴過戰爭及共產主義的洗禮,他們的父母潛意識上還是懼怕戰争有天會再次來臨,習慣在家燒菜儲糧講求温飽;至於他自己和身边的朋友——他聳聳肩表示:「我們就是樂觀的一羣!」。他居住在舊城的猶太區Kazimierz——那裡還保存猶太人的禮拜堂,售賣猶太傳统衣飾、食品的店鋪餐館,而波蘭斯基(Roman Polanski)也在這裡渡過他的童年——不過今天Kazimierz區已成了當地的波希米亞族聚居結集的地方,沿路也是裝修滿有特色的咖啡室、酒吧、晝廊以及古董店,Lukasz與他口中「樂觀的一羣」最愛流連以二十世紀初的舊照片裝飾的Mleczarnia咖啡室、或者是到門口貼上「自由、平等、博愛(Liberte, Egalite, Faaterite)」字样的Les Couleurs cafe碰碰在傳媒工作的朋友。當時裝硬照攝影師的Lukasz最愛在作品(
www.sakiewicz.com)中將名牌衣服混入尋常百姓家,邀請身边「樂觀的一羣」作模特兒;每月只會替當地有名的Gazeta雜誌拍一至兩輯的作品,其餘的時間便四处遊歷。當初就是因為喜愛香港,便想起辦短片節的構思,便單人匹馬四出遊說,联絡領事館,找來當地享負盛名的Manggha日本藝術及科技中心(Centre of Japanese Art and Technology)提供場地、宣傳及技朮支援。他曾踏單車到不同的大学張貼宣傳海報,又發動身边的傳媒朋友作專題的報導。最後更與Wojciech自掏腰包為部份的短片配上波蘭語字幕,所有的場次均是免費入場……背後他只有一個單純的目的:冀將外面有趣的東西帶到波蘭來。
除了成龍、王家衛以外,波蘭的朋友一般很少有機會接觸香港的文化,更遑論短片制作。作為在波蘭舉行的首個有關香港短片的專題放映活動,我跟Lukasz決定扼要地展示香港過去十年部份傑出的短片,以劇情記錄動畫的作品為主(由於考慮到波蘭觀眾的口味比較傳统)。我還希望在其中介紹香港過去十年的变遷——作為理解這些作品背景的基礎。於是联絡上香港廣告商會,讓我們能回顧一系列九十年代本地制作的極品廣告片——從鉄達時「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经擁有」的口號到「東亞銀行中國人中國心」系列,大柢已反映出回歸前後香港人複雜的情緒。因為當地的廣告業自八九年国家投入自由市場後才真正發揚光大,故此今次不少住在克拉科夫的同業也前來觀摩,他們驚訝香港廣告作品的百花齊放,甚至要求即場再重温一趟。

今次這個名為「Pierwszy Przeglad Niezaleznego Kina i Reklam z Hong Kongu」的活动展影超過 50 齣香港制造的短片廣告,其中游靜的《另起爐灶之耳仔痛》、「想貓的魚、貓子餅餅」的《累透社》以及孫嘉毅的《The 8th 》、《治殺酒店》備受觀眾的注目。在放映以外,期間還舉行了一個座談會,講述香港四十年以來短片的發展。會後觀眾提出不少問題:有問為什麼香港的短片大都是比較沈鬱,在這裡居住的人是否非常不快樂;他們尤其關心回歸後香港电影的發展,也提到目前中國的獨立制作發行情況。

這種對外來事物的好奇心、開放的態度早在今次活動所舉行的場地——Manggha日本藝術及科技中心上充份彰顯出來。Manggha是由被喻為是波蘭最偉大的電影導演華依達(Andrzej Wajda)所主催,原因是為報答日本的Inamori基金會在一九八七年所頒予的終身成就獎。他將所得的獎金,並用了七年的時間遊說市政府及商家投資,這個工程最終於九四年圓夢。十二年下來,Manggha成為了克拉科夫一座重要的文化座標,並負起在波蘭(甚至于在中歐一帶)推廣日本文化的責任──從傳统藝術、電影到茶道壽司。近年Manggha開始展出來自亞洲的作品(今次的活動就是一例!),未來還會興建別館,主力遠東文化。

臨離開克拉科夫的晚上,與朋友到舊城區的酒吧。手握着一杯當地正流行的櫻桃味伏特加酒,聽着另一位Wojciech到倫敦發展的經歷(原來目前波蘭不少從事藝術、設計的年靑朋友均選擇到倫敦碰運氣、找機會),場內恰恰正播放在那天逝世的波蘭著名歌手、詩人Marek Grechuta的歌曲,大夥兒啍着:「Important are only those days we don't know yet...」。Lukasz指向窗外一張特大的海報(那時正舉行Jerzy Szot的户外大型攝影展)。背景是一座破落的建築物,一個小孩子在搞弄空地上一灘水漬,時維1989年。「噢,那就是我們『沒有色彩(colorless) 』的童年,還好我們正活在當下。」奇斯洛夫斯基的電影裡所呈現的波蘭往往是無力抗拒大時代的洪流「我不知道波蘭人要什広。也不知道他們怕什広。他們害怕明天!因為他們不知道明天將發生什広事。」或許那已是上世紀的故事,對於在改革後成長的一代似乎很是憧憬外面的世界,對不可預知的未來充滿盼望。

(原文刋於《am post》二零零六年十二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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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我歸家的目光


小淘氣Pinpin

大阿哥Roy與他的巴洛克華麗寶殿


2007年9月26日 星期三

冒失鈎出城記之整妝待發


花了差不多一個星期安頓下來:這邊廂開始辦點在REDCAT的工作,另邊廂又趕着部署自香港開展的一個計劃,埋首撰寫計劃書;最要命的還是適應時差,一直睡得不穩。平素過份活躍的冒失鈎一反常態──除非朋友開車過來,在開初的三數天裡我寧願選擇躲在所居住的小山坡裡,一面沉著應付新生活新工作,一面抖擻精神。終於──準時提交了計劃書、身體作息時間已回復正常,而碰巧在REDCAT 的工作伙伴Berenice又出埠工作幾天,潛伏多日的冒失鈎決意破「鈎」而出,迎向加州的陽光棕櫚樹,正式開展今趟的冒險之旅。

2007年9月25日 星期二

全城光影相隨

二零零二年二月份一個寒風凜冽的晚上,我與友人於柏林的亞歷山大廣場上(Alexanderplatz)駐足良久,目不轉睛地盯著廣場上的「Haus des Lehrers」辦公大樓───這幢原本緊縐縐、以鋼鐵玻璃組成的現代主義方塊建築物,在當晚竟搖身一變「發亮」起來。路人可透過手機輸送指示,於是大樓的玻璃外牆成為偌大的螢幕,整夜展示連綿不斷漫瀾的圖案、還有示愛的訊息,不少途人還鼓掌叫好。外面嘗是霜雪白濛濛一片,各人的心卻是熾熱的。據悉《Blinkenlights》(http://www.blinkenlights.de/)───這個在當時堪是世界上最大的互動電腦投影還連接上互聯網,讓千里以外的人也分享到這份冬日的祝福。

當晚的餘溫還在心頭。《Blinkenlights》像是一個楔子,開拓了我的視野,從此更著意追尋電影院黑盒放映以外的可能性。於二零零四年初回歸ifva後,便急不及待開展這方面的實驗:跟流動電話網絡商CSL合辦視像手機短片比賽、在藝朮中心門外空地作戶外放映、在畫廊、小劇場內大玩互動live jam現場表演;翌年ifva還增設了「單螢幕互動媒體組」‥‥‥自一九九五年舉辦以來,我詮釋中的「ifva」就像一個實驗室,代表著一種勇於嘗試的精神,在有限的資源環境下創出不一樣的風格,尋找媒體創作的可能性───尤其是對應數碼媒體的發展。在二十一世紀初影像可以透過不同的平臺再現,如流動電話、互聯網、ipod,甚至是建築物外牆的大型LED螢幕───今天的廣告牌不只是霓虹光管,還有流動影像、聲音以及由數碼科技傳送的數據。我相信這些媒體/平臺的出現將標誌短片未來發展的空間。

承著去年的口號:「你想影像.我們發揚」,我們更著意替自ifva脫胎的優質創意種子穿針引線,開拓他們的發展空間;機緣下遇上不少所見畧同的合作夥伴───他們也看準短片結合多媒體平臺發放的潛力。年初綠色和平找來ifva Greenlab動畫工作坊的學員製作宣傳短片,上載至網站(http://www.gogreen.org.hk/10years.php)宣揚環保訊息;及至最近,香港藝術中心跟可口可樂合作的《0-30無分高下.會考獨立短片》計劃,邀請了15位年青創作單位(大部份為ifva過往的得獎者)充當快樂使者(Happy Angels),各以兩分鐘的影像與應屆的會考生互勵互勉。值得留意是這些短片廣泛「流通」:從銅鑼灣鬧市的戶外螢幕,熙來攘往的地鐵站,到年青人愛流連的大型商場,當然還連結網上(http://www.icoke.hk/)及流動電話(和記3的Coke’s Channel)的多媒體平臺。作為背後的推動者,我們當然想好好把握媒體發展的趨勢,讓本地的創意種子有更多實驗、發揚的機會。

七月初一個尋常的下午,我身處於英國曼徹斯特的市中心廣場,在摩天輪底下與那裡吃著午餐的羣眾一同欣賞ifva的得獎短片───這個富前瞻性的公共空間廣播計劃(Public Space Broadcasting)自零三年由英國BBC廣播公司(www.bbc.co.uk/bigscreens/)主催,然後遊說各地的市政府(如伯明罕、利物浦等)加盟,菲利浦提供技術,期望為城市注入凝聚力,再次建立社區的氛圍。他們首先以曼城作試點,在曾發生爆炸的廣場中央安裝上一個二十五平方米的大型螢幕,四年以來不分晝夜為群眾提供免費的節目,當中並沒有加插商業廣告───BBC除提供新聞資訊節目,直播球賽外,平日其他時段便交由當地的文化機構負責策劃(《The Bigger Picture》,http://www.cornerhouse.org/art/ongoingproject.aspx?ID=2&page=0),並得英國藝術局的支持。《The Bigger Picture》的片源百花齊放,有學生短片、藝術家座談、Live Art演出片段,一年還有五次公開徵集作品。適逢曼城的文化機構於今年六、七月間舉行一連串有關香港藝術、電影回顧活動,ifva有幸被邀將香港製造的動畫短片、獨立音樂錄像,以及由香港廣告商會提供的九十年代經典廣告帶到彼岸。看著旁邊啃著三明治的藍領工人發出會心微笑,拿著滑板的金髮少年與同伴隨著音樂擺動身軀,路過的情侶依偎看著鐵達時廣告‥‥‥我相信這些來自陌生國度的影像,正為他們帶來不一樣的下午。《The Bigger Picture》曼城站的負責人後來還跟我們闡述在墨爾本市中心城市廣場的情況───公共空間廣播計劃的影響力已跨越半個地球,擴散至澳洲。大批移民當地的華人聚集在廣場上,為自香港空運過來的廣告、短片鼓掌叫好。真的,有意思有質素的影像內容,著實可展示一個城市的活力,豐富我們的生活。

縱然我們目前還沒有《The Bigger Picture》,不過我們相信這個城市正蘊藏著不少有內涵的人與事,等待萌芽發掘。趁第十三屆ifva展開在即,我們決定走上街頭,宣告我們的願望。就在一個陰晴不定的晚上,我們一行九人穿梭於大街小巷,提着發电機、投影機,以最「土炮」的技術投射ifva綠色種子到這個城市的地標之上。只見ifva綠色種子這回離開青草地,從外太空回歸至二零零七年的香港,於尋常百姓家跳躍馳騁:創意種子不就是源自日常生活嗎?這一夜,我們雖然全身濕透,但至今還回味着夜色中的香港,伴隨着ifva綠色種子「綠錄」輕鬆的步伐,全城光影相隨。
(原文刋於《藝訊》二零零七年九月號)

ifva moving the images

http://ifva.com/

歇了不過一個星期,又禁不住擊上這個網頁‥‥‥敢說最滿意這一年的宣傳設計:從概念、整合到完成,與我們起初的想法差不多完全吻合,絕對體現團體力量!辛苦了,各位親愛的工友!謹祝一切順利,與你們常在啊!

「吃過月餅沒有?」

從露台上看到一闕明月。

北京的友人傳來一句「中秋節快樂」,方才想起今天(香港時間)正是月圓之夜;去年這個時候身處波蘭,異鄉點燈籠;原來也有好幾年在外渡過佳節,還是趕緊搖電話回家。

謝謝hj的相助,輾轉聽到媽媽的聲音。跟北京友人掔頭第一句同樣是:「吃過月餅沒有?」

忽然很想家了。

P.S:忘了留下我在洛城的聯絡地址5924, El Mio Drive, Los Angeles, CA 90042有效期到十一月二十五日,歡迎寄來各方禮物啦、書刋啦(嘻嘻!)

祝諸位人月兩團圓!

2007年9月22日 星期六

我在洛城的根據地

說Berenice是此行其中一位重要的受護者:通過她的幫助,我有機會於隸屬加州藝術學院的Redcat藝術中心實習(有關此部份,我日後再另文書寫),又替我搞定大小事務;昨晚駕車回家途中,還跟我說剛剛跟加州藝術學院的同事開會,已通過邀請我在他們其中的一課裡闡述香港媒體創作的情況。嘩~~真的要衷心謝謝生命中每一位的守護天使。

上月在我還為於洛城的居所惆悵時,Berenice通過朋友的介紹,火速聯絡上我目前的房東Rebecca,不消兩天,房子已給定下來。當Leida的車子抵達這所位於小山丘上、漆上淺藍色外牆的小平房,兩位熱情的男生──大黑狗Roy及斑點狗Pinpin已按捺不住他們的興奮,爭先恐後歡迎(在行文之際,兩位男生不斷在團團轉,不時要停下來安撫他們)。擾攘一輪以後,我自有機會慢慢欣賞這所房子的設計。Rebecca在荷里活電影工業擔任美術設計多年,偶而還客串廣告的幕後制作,審美眼光、口味自然不容置疑。

我那數百呎的睡房以英式田園風味作主調,牆上是一幅維多利亞風格的油畫,夾雜着原木的傢具,最窩心的還是擱在一旁的偏床,Rebecca笑說最適宜側臥看書,邊說邊示範點亮掛在床上的彩燈;屋內所有佈置均見屋主別樹一幟的品味,有自世界各地搜集過來的紀念品、有繼承自祖母的家具、還有狗大哥Roy最愛流連的「巴洛克」角落(對,這也是墜【相】機的案發現場)。我最愛的要算是Rebecca的衣帽間,特意撕去所有的牆紙,並留下深褐色的痕跡,很有原始的感覺。

有點惺惺相惜的感覺。屋裡內外但見花踪處處,隨處可見花樣圖案,甚至連工作桌、燙衫板也不放過,差點想即時回港取來留下的大堆花布圍巾來憑物相認。往我私用的洗手間探頭一看,不禁呆了,那不是我一直心儀的鏡子嗎?上下兩旁均燙上碎花的圖樣,之前因蝸居的空間有限,使不出來,想不到竟在這裡重遇,還可用上兩個多月‥‥‥看着山坡下的景色,呼吸一口新鮮的洛城空氣,不禁想起飛機上看到的藍天白雲。

2007年9月20日 星期四

洛杉磯──就在不遠處(下集)


初抵洛城,敲成此行其中一位重要的「守護者」Berenice傳來她的學生Leida到機場迎接。坐在這位西班牙籍电影系学生的房車裡,逐步迎向洛杉磯。

洛杉磯──就在不遠處(上集)


不論飛往哪裡去,我總習慣翻開機艙上的航空雜誌,查看地圖,了解目的地的所在位置。「哦,原來這個跟那個是相鄰的,那個和別個的距離又不太遙遠喎‥‥‥」天啊,旅程還沒開始,我已盤算下一次的目的地‥‥‥

飛機降落前,從座位前的电視螢幕俯瞰洛杉磯的上空。

從「你那邊幾點」到「天邊一朵雲」(之三)


窗外天邊一朵雲,大概是預告這次「大蘋果」探險之旅的好兆頭吧──誰又想到二十四小時後發生的「失手墜(相)機事件」呢!?

‥‥‥

從「你那邊幾點」到「天邊一朵雲」(之二)


重複着七年前初探美國的足踪,同樣是乘搭大韓航空,同樣是點了當年一試傾情的韓式拌飯。在首爾仁川機場遠望這艘將會帶我到千萬哩以外「大蘋果」國的空中巴士。

從「你那邊幾點」到「天邊一朵雲」(之一)

洛杉磯時間凌晨兩點三十八分,一如所料,雙眼還是炬炬──睡不着。好不容易禁止了自已在下午打瞌睡的慾望,然後竟將睡意推到凌晨四五點,真煩人。

案頭上的手表顯示着凌晨時間,电腦筆記本的右下角是香港時間下午五點三十八分;英国朋友剛來电郵,原來那邊是早上九時多──一下子對時間的概念也模糊起來。

身心的時鐘既然也給搞亂了,不如就「順水推舟」,起床整理初抵埗的照片吧!

2007年9月18日 星期二

冒失鈎再現江湖


對兒時好幾個卡通片集特別印象深刻,Mr. Men系列是其中一個,可隨口哼上它的主題音樂。每個單元只有一個靈魂人物,各有不同的個性,然後衍生不同的奇遇。鍾愛這個系列大概源自它的簡單,聊聊數筆已成功勾劃人物的神髓:肚滿肥腸的貪心先生(Mr. Greedy)、手舞足蹈的喋喋不休先生(Mr. Chatterbox),當然還有笑容可掬的陽光小小姐(Little Miss Sunshine)、神經兮兮的混亂先生(Mr. Messy)。這個系列最經典的地方還在貫徹始終只運用同一位配音員,從旁白、男女主角到路人甲乙丙丁也由那位男聲演繹,難怪多年來穩坐「賣飛佛」的寶座。


曾有朋友直呼我為Miss Bump(冒失小姐),與Mr. Bump(冒失先生)天作地設。說真的,我真的當之無愧。或許真的被家人言中,自己全身的確長有「冒失鈎」:多年來的橫衝直撞,練就一身「好武功」,所經之地,不論是康莊大道、小路,到辦公室的窄巷,一或給絆倒,二或橫掃千物,屢見不爽,每天一定會唸上好幾回「哎唷」的口訣。個人紀錄成績方面嘛,遠古的不說,早年跟大學學友首趟的歐洲之旅,每途經一處,必會發生意外:首先是扔鞋、用錯貨幣;爬水壩時下巴着地,照片上清晣可見下顎附近一片淤黑,別人不知就裡,還以為是愛美打陰影;最後更以左眼眼鏡片、右邊隱形眼鏡的造型歴遊東南歐。零二年到英國布里斯托讀書,剛抵埗的第二個星期便被偷去錢包、丟了護照電子記事本;事隔七天,竟發生失手丟水到電腦筆記本的事件‥‥‥

最新傑作呢,就在昨天(九月十七日)洛杉磯時間中午十二時多發生。場景:目前寄居地的大廳。案發經過:就在我沉醉於捕捉狗大哥Roy的英姿的當兒,手上的數碼相機忽然着地,鏡頭所見一片昏黑,然後不動了。剛剛去電修理所,似乎這個已陪隨着自己五年的照相機早已不省人事。以往我或會嘻嘻笑混起去,但這次我竟然有點惱自己,責怪自己不夠謹慎,首次正視這個看來根治不了的冒失症。


朋友打趣說他日榮登天鄉,一定不會找我負責運送屍體的工作,怕我失魂掉包云云。有關工作的種種我可辦得妥妥當當,但說到控制自己的四肢呢‥‥‥都說母親大人說得最妙:「好彩個頭黐咗係度,如果吾係連個頭都唔見!」;臨行前特意向村長借上網用的modem線,在千挑萬選之間,他將一條沒有上扣的modem線交給我:「嗱,依條最啱你,冇扣容易甩嘅,不過起碼你kick倒時,條線會自己甩,吾駛kick埋個電腦嘛!」


‥‥‥


唉,萬般帶不走,唯有冒失鈎隨身。

2007年9月17日 星期一

掀開《巴爾街風雲》的序幕


打從去年底替位於灣仔道的「祖居」徹底收拾清理,過程中發掘上不少「舊/寶物」──這裡的「寶物」其實純粹是個人定義,不論是舊相片、衣物、信件‥‥‥相同是曾留下家中各成員數十年間生活的印記。一直偏愛「舊物」的我自是珍而重之,那陣子重看三毛的《我的寶貝》──如果回憶真是一個抽屜,那這本書一直藏在一個很不起眼的角落,翻起了,豈自幾道漣漪。很想東施效顰,替自己家中這些「寶貝」立傳,留下一鱗半爪。

碰巧十月間的一個約稿,終於立下心腸,買下生平第一枝的小蒙恬筆(前人說的可是毛筆啊、墨水鋼筆啊,哈哈,太失禮了~~)。在那三數天的閉門造文,重拾起久違了「人筆合一」的感覺──當年愛以黑色走珠筆行文,誤以為這可讓自己的字體看來秀氣些,許是自己也倒胃口,慢慢跟文字疏遠了。

分開,再遇,重逢。《巴爾街風雲》其實是自己十四歲時撰寫的一個舞台劇劇本,相信這也是此生最後的一篇~~那天在「祖居」重新發現以前所有拙作的原稿,恍如隔世要算這種──對,除了黑色走珠筆外,當年寫作怎少了原稿紙的份兒。依稀記得當年撰寫的源頭是想参加校內的一個劇本比賽,勝出者可有機會搬上舞台云云。結果呢,自是名落孫山。不過我還記得那時候着實很認真地「憑空想像!」每個場位、主角的造型服裝等等‥‥‥彷彿正劇已在上演。《巴爾街風雲》不是原創劇本,原著的作者、國家已完全記不起了,唯一肯定的是《巴爾街風雲》為小學時代最愛的小說讀本。那幾年間總愛跟媽媽到灣仔洛克道五樓的公共圖書館鑽,每星期會看上三數本的改編文學名著,當中尤其對某間台灣的出版系列(完全記不上它的名稱了)最為愛不惜手:四色印刷,還附上畫工精美的插圖,將個別的情節場面栩栩如生地展示出來。看上《巴爾街風雲》的原因大概是受裡面那種少不更事、年輕躍動的情懷所牽引,還有那十數位頭戴鴨舌帽、穿着格子呢絨西裝的美少年。歴歴在目的還有作者簡介部份:「作者XXX·XXX(18XX – 19XX),生於XX,文學家」。「文學家!!!」──雖然到現在我也搞不通「文學家」究竟是何等職業,莫說工作內容及入行方法,不過當年少不更事的我真的立志要當一個「文學家!!!」。

如果「三日不讀,面目可憎」這句古語真的是成立的話,可以想像為何我目下總不太愛照鏡子。畢業以後,跟寫作文學越走越遠。這幾年間因工作關係,每天會寫上數千字的功能電郵,為争取時間,又用上文法不通的英文‥‥‥着實教人慘不忍睹,偶而被邀約寫稿,舉筆如千斤重,原來回頭真的不容易!就在抵美的第一個晚上,坐在窗前的小書桌,看着晨曦的第一道光──想也是時候跟「昨日的我」(取自大學學友的慣常用語)重新接軌。

我擁有許多的稱喟,有的媽媽親友間專用,有的流行於爸爸那邊的親友,朋友同學度身訂造的也不少,當記者的時候也順勢改上幾個筆名傍身,當然使用率最高的還是自己的洋名(也是剛出生領洗時的聖名)。不過其實我最喜愛的還是用回自己中文的名字──或許不很特別,在世界的人口名單上隨時找上數千個同名同姓的,不過始終這是自己最開初的稱喟,每字拆開過來也帶着家人的祝福,當然這也是中小學《巴爾街風雲》時代寫作行文的名字。

如果有天在街上碰見,你會直呼我的中文名字──那刻我自會知道閣下就是小學書友,要不便是部落格的讀友──就當是我與你們這些特選的一羣之間的密碼吧。

噢,說着說着,不禁為這個構想沾沾自喜。